第20章 学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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闻言,谢慎心下一动。

汤午固然存了示好的心不错,但谢慎也不是没有生起与他结交的意。

如今是汤午主动提出,谢慎自然更是乐见其成。于是嘴角含笑,扶了汤午起身。

谢慎的小心也是刻入骨子里的,他并不直接应下,也未置可否,口中称呼却随之一改:“我不过一阶下囚尔,正臣何须如此客气。”

一听这话,汤午便知成了。

他并不意欲同谢慎就虚礼名节争个高低,或是互相谦让推扯一番,只是连连称唯,道:“一切便听郎君意思。”

直到走出牢狱,重新踩在坚实的土地上,汤午才陡然生了重回现实的不真切感。

日头早已落下,眼瞧着天色也愈发暗了下来。汤午正要大步离开,却被一股莫名力量推着,禁不住扭头,又往牢门看了一眼,眼前忽然闪现闻喜郡主早些时候才对他说过的话来:

“汤午,我愿你官途亨通、位极人臣。”

孔颜那笃定的模样还历历在目,而他是如何回的呢?

“那就承郡主吉言。”

他轻声将这话再念了一遍,一声淡笑和尾音一同消散在夜幕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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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郡主这是怎么了?”琼玖才捧了一把佩兰来,小心搁到博山炉里头,低着声问向一旁调香的琼琚。

“你还问起我来了?”琼琚手上动作不停,却白了她一眼:“昨儿分明是你同郡主一道出的门,远远地跑去外城不说。”

琼琚下巴一扬,视线看向倚在榻上的孔颜:“郡主今日打京兆回来便是这么一副古怪模样,我还不曾好生盘问你一番,如今你却先开了口。”

琼玖合上香炉,喃喃道:“莫不是真为了那汤午?”

“什么汤午?”琼琚吓得一惊,但到底是从未央宫孙太后手下出来的人,手里的香料却端得稳当,拧眉看向琼玖:“莫不是那京兆小吏?”

还不及琼玖搭话,孔颜却已从榻上翻身起来:“这都什么味儿!”

她赤着脚走到博山炉旁,俯身凑近,猛吸了一口,连连皱眉:“这香料太浓,往后便撤了,不许再用。”

琼琚正调着料,得了这话有些疑惑,紧跟着嗅了一口,并不觉有异,又唤来琼玖:“这香婢子从前便是这样调的,应当是与往常无二才是。”

“不错。”琼玖也闻了一道,肯定了琼琚的手艺:“郡主往常最爱闻这香,说是清甜却不生腻,怎么如今反倒厌起来了?”

语毕,她似是想到什么,抿嘴一笑:“是了,汤吏身上便不曾熏香,却依旧清雅非常。”

“好端端的又提他做什么!”孔颜听不得这话,登时离了两婢,捂了耳朵往榻上走。

“方才可不曾有人提他。”琼玖亦步亦趋,生怕孔颜着了凉,要为她穿上足衣:“今晨从京兆府归家,郡主往长主那说了一通见闻还不够,自入了室以来便坐立难安。”

孔颜摆摆手,示意琼玖她要自己来。

后者退下,躬身侍立在一旁,接着又道:“坐立难安便罢了,这才半日功夫,便已然提了七回‘汤午’,可不是婢子挑起的话头。”

话刚落音,琼琚便掩嘴笑了出声。

放眼两府,除了当阳长公主身边的女婢,也只有琼琚、琼玖敢这样毫不顾忌地取笑闻喜郡主了。

才从京兆府回来,听了汤午那样好声好气地同她说话,又正正好说到孔颜心坎里去了,她一时难免心乱如麻。

既怀了前世态度,只当汤午此人眼光着实毒辣,惯会抓准旁人心思,必定是着意奉承,实在可恶。

偏又觉着汤午为吏尽心,能解民之忧不说,竟有着寻常儿郎难得的细腻体贴与正气执着。

此刻听了身边女婢并不客气的揭短,孔颜自己却也说不清是羞多一些,还是恼更多一些。当即捉了手边引枕,便要向琼玖丢过去。

孔颜扔东西很是没有准头,明明朝着右手的方向去了,最终却在斜前方落下。

眼见就要碰倒架上的摆件时,一只大手稳稳接住。

“女弟。”

孔愿先一步迈进室内,端的是奉祀侯世子的气派,远远地便冲孔颜颔首问好。

孔远将引枕抛上抛下,留在手里把玩,嘴上也没句正经话:“这京兆里又是哪个不开眼的,竟惹得我们阿颜不快了?”

“阿兄。”

孔颜起身,依次向两位兄长见礼。

见了孔远这笑嘻嘻的模样,孔颜便不自觉想到前世。她这纨绔二兄尚了刘夙的亲姊刘婷后还不知收敛,贯爱逞凶斗狠不提,还一味地沉湎于章台走马,惹得堂堂长公主多次入宫,对着周太后垂泪。

于孔颜而言,只要她不上心,周太后的震怒自然无关痛痒,但被牵连的滋味却叫孔颜咽不下这口气。

何况家宅不宁这一桩,竟也被汤午拿来怪罪于她。

想到汤午展了诏书,慢条斯理地在她面前一条一条地读下去的场面,眼下看见孔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
便粗着嗓子回话:“满京兆都知我闻喜郡主并不是个好相与的,谁敢来惹?”

孔颜轻哼一声:“可敢惹我的,却正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呢!”

自小就被当阳长公主教着要爱护女弟,孔远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不知何时又惹了这位娇娇女?

忙不迭将手里的引枕物归原位,扯着笑脸在孔颜身边坐下:“为兄可是哪里犯了错处,又叫阿颜恼了?”

孔颜才要开口,视线不经意间扫到案上摊着那本才读了小半的《中庸》来,便自然想到读书上头的事。

猛地察觉机不可失,当即挑了眉,扬扬下巴,就要开口。

孔远身为兄长,一见孔颜这副模样便知,这是她不愉的前兆,心下暗暗叫惨。

果不其然,这便听得孔颜道:“阿兄同我都姓孔,习了黄老之术自然不错,可也不该丢下自家儒门学说。大兄说说,是不是这个理?”

“女弟此话正合道理。”孔愿进门便拣了榻旁的一张席坐下,此刻正捧了茶盏在手里,端的是翩翩君子的仪态,只是坐着在一旁看两人拌嘴。

孔颜得了大兄的肯定答复,目光又落在孔远身上。后者也垂头应了一声:“阿颜说的在理。”

“既是如此,”孔颜转了头去,不肯再多看孔远一眼:“孔子有言,君子九思,貌思……”

她故意拖了长调,只等孔远来答。

孔年与刘姮所出的三位儿女,虽只一味精通老庄,却不是连《论语》都读不熟的人。

“恭。”

许是怕答话不利落,又叫孔颜恼了,孔远忙不迭接上,又重复一回:“貌思恭。”

孔愿含了笑,搁下手中杯盏,隔空拿手点一点孔远:“阿远可得仔细听着,女弟如今成了夫子,这是在教你呢。”

“大兄也来取笑我。”孔颜撇撇嘴,起了身:“正是我前头说的呢,两位兄长毕竟是姓孔,且不论黄老如何提,拿君子处世之准则约束自身是再应该不过的。”

孔颜也知两位兄长性子如此,一时半会倒也不急着叫他们彻底弃了老庄,只待日后慢慢适应。

又做出骄横模样:“不如便罚阿兄同我过府,到侯府上跟阿父温书如何?”

孔愿孔远两个只得称唯。

读书的光景过得也快,待到了时辰,孔颜便顺势让两位兄长留在奉祀侯府和孔年一同用飧。但因记挂刘姮,她还是辞了父亲兄长,往长公主府去了。

一路步履不停,才进了室内,当阳长公主已经摆好膳食,见只她一人进来,只是挑眉看了一眼:“回来了?”

孔颜应了一声,入了座,心下还在编排词句,想着如何解释阿兄的去处。

却不料刘姮并不多问,只是率先提了食箸,淡淡道:“坐下用饭吧。”

才动了几口,当阳长公主便吩咐身边女婢:“今日这肉羹烹得极鲜,拿去给郡主尝尝。”

“阿母,我这里也有呢!”孔颜扬了笑,冲刘姮身边第一得意人汪月道:“阿汪姊姊,那羹阿母用了既觉着好,便该拿我的去孝敬,哪有叫阿母让给我的道理?”

阿汪听了这话有些两难,一边是说一不二的长主,一边是长主心尖上的小女,一时间竟不知该听谁的好。

好在,阿汪并未为难太久。

刘姮亲自捧了肉羹来,放在孔颜案上:“今日不见琼琚琼玖两个跟在身边,就知道你要作怪。”

这位当朝尊贵无比的当阳长公主在孔颜面前却也不过是个寻常母亲,放下羹汤,跪坐在她身旁道:“尽拣叶子挑,肉却不肯多吃上一口。”

才说完,又亲手替她布了几道菜:“就这样怕阿母叫琼琚、琼玖给你布菜?”

孔颜刚要向母亲肩头倚过去,如像往常一般撒娇卖痴一番,好叫她不再追究,却见刘姮已经放下食箸,转了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。

那样严肃深沉的眼神孔颜不是没见过,可从前刘姮绝不会落这样的眼神在她身上。

孔颜心下一凛,也不由提着一口气,静静候着母亲的下一句话。

当阳长公主忽地笑了笑,贵气天成,又透着点莫名的疏离:“阿颜,阿母发觉你这几日像是有些变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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