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监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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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汤吏早,我瞧今日倒是来得比平日更早一些?”

守在京兆府大牢的门吏同汤午已经很熟了,见他又如往日一般,顶着晨光熹微便往牢狱来,只当是汤午的例行检查,便笑着问上一句。

“昨日睡得不大安稳,今日便索性来得早些了。”汤午和气地冲门吏颔首致意,还不忘解释了一通。

那门吏从怀中摸出钥匙,探出一把来,转了身去,好为汤午开门。

又忍不住一面回头,向他打趣:“汤吏每日还等不及点卯过,便要先来此转上一圈。”

厚重的牢门被门吏推开,门的下端划过地面,缓缓发出了一阵粗糙刺耳的声音。

汤午垂袖立在原地,神色淡淡。似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噪声,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皱,只等着门开。

“就连每日归家前的最后一件事,也是来此。”门吏手上动作不停,嘴上功夫也不歇着。

“汤吏偏日日都这样勤勉,可要叫我们这些本该负责牢狱之事的人都无地自容了。”门吏小心地将牢门推到既定位置顿住,确认无误了,才冲汤午笑道:“成了,请进吧。”

无论心底如何计较,汤午面上却拿着十足稳重:“同僚这话反倒是折煞了,某不过对律法颇为好奇,才想着借公廨大牢现成的例子,再仔细研习几分。”

说完此话,汤午才斯斯文文地一拱手:“有劳,那某便自行进去了。”

“汤吏客气。”门吏知道汤午此人最守规矩,虽有意如友人间随和一些相处,却也不好真给他留了个无礼的糟糕印象。

就也如汤午般,站直了身子,拱手回礼。

目送汤午脚步平稳地进了大牢,清瘦挺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,门吏才扭了头回去。

汤吏生得好样貌便罢了,更难得的是得了上峰京兆尹的赏识,还能一如既往地精干务实。公务之事,事无巨细,桩桩件件办得出色老练不说,为人亦是从来谦逊谨慎,从不自矜得意、恃才傲物。

虽家世门楣低了一些,倘若一得了贵人提拔,眼看就是要一飞冲天、无人可挡了。

心里这样想着,门吏却不曾生了半点不甘或是妒忌。

噫!果真人与人之间是比不得的。

才脱离了门吏视线,汤午便加紧了步子,径直冲着自己此行的目标而去。

不过三五步,牢门便已被汤午远远甩在身后。

他并不像门吏所见、所猜的那样,能怀了闲适从容的心,一一将牢内看押的囚犯看过一道。

因着今日,汤午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。

路过那间已经空下来的牢室时,汤午眸光一暗。却在不经意间想起了前几日孔颜在他的放纵下,悄无声息地来此看望赵氏的场面。

话说起来,闻喜郡主连着三日都不曾来京兆府找他了。

汤午,你好端端地想这些做什么?

他不禁在心底暗暗诘问自己。

那小郡主向来肆意妄为惯了,从前找上他想必只是出于瞧乐子的心态。可巧,汤午自觉除了一副皮囊,再没有旁的能叫孔颜瞧上眼的。

遑论他这又冷又硬的古怪脾性,一向顺风顺水的小郡主何时吃过这样的亏?满京兆里愿意捧着孔颜的公子王孙处处皆是,在他这里自讨了没趣,很快失了对区区小吏的兴趣,再不来找他也是人之常情。

而你,也绝不可能指着裙带上位的。所以,万万不要再肖想贵人了。

汤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,待出现在谢慎面前时,又是往常的淡然模样:“谢郎君早。”

自前几日两人把话说开后,汤午总会趁着点卯和归家前的空隙时间往牢狱里走上一趟。或是随意说些京兆动态,或是将自家母亲准备的吃食为谢慎备上一份。

有董倡着意讨好在前,谢慎在京兆府大牢里过的竟也能算不错。只是到底戴罪在身,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在自家松散快意。尤其在这饮食一事上,便天然落了下乘。

再如何精心,囚犯的膳食想也好不到何处去,每每奉上都早已摆凉透了不说,那阵腹中饥饿的劲儿也早早过去了。

此事还是谢慎曾随口与汤午提过一嘴,自己说出便抛之脑后,再想不起来了。却能被汤午用心记下,归家后特意同母亲提到牢中有相熟的友人,希望麻烦何音能备几道家常的吃食,好叫他带到牢里。

谢慎本就是寻常百姓人家出身,家里的境况也是长姊周夫人在未央宫的地位渐渐稳固了才好起来的。

得了汤午母亲的家常吃食,既为了从前的艰难岁月而动容,也为了他这份细心与用心大为感动。

心底更是对汤午赞不绝口,越发引为知交。

两人间已有了默契,谢慎大约估摸着汤午此时该来了,便已准备好了等着他。

听得他的声音,当即起身相迎:“正臣今日来得倒要早上一些。”

“昨日睡得不大安稳,今日便索性早些往京兆府来了。”汤午又将此前应付门吏的话拿出来说了一通,却还补了一句:“想着也能多与郎君说上几句。”

汤午从袖中拿出钥匙,这还是他在门吏那儿得来的,小心地开了牢门。

好在上头有董倡顶着,许是为了不叫旁人轻易发觉了谢慎的特殊礼遇,他的牢室位置较为偏僻。可巧也便宜了汤午,让他来找谢慎说话时,也不大容易被察觉。

“坐。”谢慎将唯一一张座席让给汤午,自己往榻上坐去了。

与谢慎打了这几日的交道,汤午心下清楚,他并不是乐意见到旁人太过拘礼的性子,便也收了行礼的动作,只是略一颔首,坐了下来。

果然,谢慎瞧着汤午“不见外”的模样,便满意地笑了笑。

时间紧迫,汤午也不愿平白浪费功夫,索性直接省去了客套寒暄,才将将坐好,便直奔主题:“京兆近来天色颇为古怪,很是变化无常。”

谢慎也生得细腻心思,才听了个响,便隐约摸到了汤午的言下之意。

他眯了眯眼:“却不知是好天色,还是坏天色?”

于你而言,自然能算是好天色。

汤午默默念了一句,却知绝没有这样说话的道理,便拿出点困惑模样,答道:“我与阿母所居的内城西北处,有一户人家。”

出乎谢慎意料,汤午并不直言,反倒说起了故事。

“那户人家的夫妻两个,原是商贾出身。”也算难得,士农工商,读书人出身的汤午,在提及最末等的商人时,并无轻贱怠慢之色。

谢慎侧身,认真地听汤午接着说下去:“那夫妻俩生了两位郎君也都承了祖业,从事商贾之事。府上大郎君以售伞为生,小郎君却是以售布为生。”

听到“两位郎君”一话,谢慎更是凝了神,不肯错过一丝一毫。

这倒也不能怪他,毕竟从入了京起,谢慎便一直被困在这牢狱中,往哪都去不得,也无怪对京兆大事闻所未闻了。

“前些时候,京兆大雨滂沱,连着下了有小半月的雨,那大郎君的生意极好。”汤午的声音轻轻浅浅,似乎真的只是在说一桩市井小事。

“可近来,京兆天色大变,又连着放晴了好几日,竟是一点雨都不曾落过。”

汤午缓缓叹了口气:“听我阿母说,那府上的老翁,可为这古怪天气发了好久的愁呢。”

从汤午这里听完前因后果,谢慎再也忍不住,嘴角小幅上扬,绽出了一点笑意。

早些他进京时,便从道旁两边的行人嘴里听见了,今岁京兆自入春以来便一直艳阳高照,如何能像汤午所说一般,雨水连绵了许多日?

汤午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,既然兜了这样大的一圈,便不可能为编个假故事来哄他,更不会是为了些许毫末小事。

倘若牵连不小,那必然便与皇室中人相关了。

精明如谢慎,又如何听不明白这样委婉曲折的话?

“咳咳。”谢慎轻咳两声,见汤午带了点不解的眼神望过来,想是他还不知自己与故事中那“小郎君”的关系,心下有意宽慰他,却又在编排字句,不好言明。

只得再问:“那家府上的大郎君,现下如何了?”

身为刘夙的舅舅,谢慎总要将外甥争夺太子之位最大对手的情况一一探明。

“前几日便离开京兆了。”汤午回忆道:“似是往定陶去谋生了。”

刘临被封了王往定陶就国去了?

得了这个消息,谢慎更是忍不住想放声大笑。

若果真这样,母亲为了搏一搏前程,送阿姊入宫的决定还真是下对了。

此时此处,这里只有他与汤午两人,汤午的品性这几日接触下来,谢慎已经越发了解,是信得过的。何况在方才的故事里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汤午将刘夙得意后的日子比作了天气放晴。

谢慎索性不再遮掩,拉了汤午袖摆,在他身边耳语道:“正臣,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了,二殿下如今可是得势了?”

汤午对谢慎的政治嗅觉很是信任,听了这话也不见有多讶异,只是沉稳地一点头。

“如何?”

谢慎这话问得含糊不清,汤午给的答案却干脆果断。

“监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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